我爹病的重,为了不耽误时间,他一路雇了车船。
我们娘三个来时走了两年的路,不过三个月就到了。
下了水路,便开始翻山。
第三日,爹走不动了。
我们歇在棵千年老槐树下。
娘捧着姐的骨灰,望着寨子的方向。
我打小在这山里逛,早就熟了路线,我知道再走个把时辰寨子就到了。
我歇了会儿,编了个草串子叼在嘴里玩。
“爹,你从来没问过我,为啥得了怪病,一天不喝那药汤子,胸脯就痛得死去活来?”
天愈发冷了,爹咳得喘不上来气,头痛得直皱眉。
“为何?”
“因为我和姐姐,被你现在的夫人给下了药啊。”
我咯咯地笑。
爹脸色青白,摇摇欲坠。
我娘安静地望着别处,不曾回头。
我也是在牢里时,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刚到京城那晚,我娘打听到了爹的住处。
可爹不肯见我们,给了我们个百两黄金的匣子,让我们赶紧回老家去。
我娘心灰意冷,原也是想走的。
可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住了。
那人将我们带到一个小宅里,那里有个女人,摆了一桌酒菜。
女人见了我娘,眼里便显出妒意。
她是尚书之女,也是我爹在京城娶的娘子。
那晚,她款待了我们娘三个。
却在我和姐姐的饭菜里下了药。
待我和姐姐吃完,她便直接翻了脸。
她抢走了我爹给的百两黄金,将我们扔到黑巷子里。
她有多毒呢?
毒到她在饭菜里下的毒很特别。
只要我和姐姐来了月事,胸马上会硬成石头,这时候只能用催乳药来催,否则性命堪忧。
可我和姐姐是处子,处子产乳,哪个还有脸活?
那女人却对我娘说,就是要看到我娘心疼自己闺女心疼到死去活来的样子。
看到我们被别人骂做贱坯子浪蹄子的样子。
我们没有盘缠,我娘只好先安顿下来,替人熬药赚钱。
宋掌柜是我们家的贵人。
他帮我娘找了个高人,听说我和姐姐中了奇毒,他帮着出了两个法子。
一个是催乳,催下来的乳汁加到别人的药汤子里去,一来缓解疼痛,二来为我们积福报。
福报大了,这病或许就好了。
所以一直以来,我娘坚信积德就会有好报,因为那是我们姐妹痊愈的希望。
至于这第二个法子……不说也罢,因为我娘不同意。
所以,娘为了我们,便开始催乳熬药了。
可我娘怕我们知道中毒害怕,便没把真相告诉我们。
反而惹得我误会了我娘。
……我爹不信他的好娘子这样恶毒。
我笑笑,“就知道你不会信,爹还想着解了蛊毒就回去跟你那娘子还有儿女团聚是不?
可是爹,你以为你回得去?”
我抱着姐姐的骨灰。
爹瘫坐在地上。
一把尖刀插在他的心口,鲜血一股股地流出来,流进那个带着花纹的药罐子里。
那声音,就像我曾经在娘房里听过的一样。
像积在房檐上的水线落在盆子里。
我娘握着刀把儿,没有泪。
当初那高人给的第二个法子,就是用我亲爹的心头血给我们解毒。
我娘没同意。
她给了我爹一次机会,可我爹偏偏找上门,为了让我娘熬药,不惜给她安一个通奸杀人的罪名。
姐也因此死了。
所以我爹,他是来送死了。
爹越来越虚,一双眼向远处茫然地望着。
进山就迷路,他找不到京城的方向了。
我蹲在爹的身前,“还盼着有人来找你?
死了这条心吧,你那个夫人,巴不得你死了呢!”
我成天疯跑,也不是瞎跑。
我早就听说尚书之女被指婚前,有个爱得死去活来的情郎。
她根本不爱我爹。
她当初给我们下药夺黄金,是她见到我娘亲貌美后有了奇怪的胜负欲。
也是在警告我们不许认我爹。
否则她将会成为京中贵女的笑话。
和我爹比起来,她的脸面更为重要。
“爹,既然她能给我和姐姐下这种奇奇怪怪的毒,就说明她身边有能人,所以她早就知道你中了蛊命不久矣,而你还巴望着回去与她团聚……”我捧起药罐,喝了个精光。
“真真是笑死个人。”
我爹神色惶然。
我拿袖子抹抹嘴,指着寨子的方向。
“再有一个时辰,我们就能回去了,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取你性命吗?
因为你不配死在寨子里。”
爹,京城乱花迷人眼。
你却偏偏迷了心啊。
你会永远呆在这里。
寨子和京城,你哪个都回不去。
……天凉了。
人也凉了。
我问娘,咱回寨子吗?
娘摇摇头,接过姐姐的骨灰罐。
“你姐说,想去江南看风景。”
好,去江南。